简二

清水出芙蓉,天然去雕饰

【原创】几度春(四十二)

考试过了加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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夏灼风暖,江上行舟亦是平缓。

北境无甚大江大河,北境人初来南境,最让他们惊叹的许该是这一马平川的地势上,一望无垠的江河。

莫凌云坐在船头看着四野风光,只觉心下一片平和,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回宗门不用飞行法器来着,想想还有点新奇。

云景自上船以来就有些紧张,莫凌云问她也不答,两日后船停泊靠岸,云景又一人匆匆下了船,没几分钟宁清也跟了去。

他们下船是趁着入夜,少有人察觉,但不包括在船头打算吹一宿风的莫凌云,他咬了口手上的果子,若有所思。

这还没想出个头绪来呢,莫凌云一偏头,才发觉景容正站在一旁看他;莫凌云忙从船杆上翻了下来,唤:“师尊。”

“虽说夏来燥热,也不宜总在这儿吹风的。”原是景容发觉莫凌云杵船头吹了两宿风,前来劝诫。

“我不是贪它凉快,是这夜里星河太美了些,就想多看看。”莫凌云一笑,露出他一颗虎牙来。

景容随着莫凌云的话抬起头,只见繁星点点映入眼帘,竟是风清月朗下一点柔意。

他曾独自望过山河日月万般轮转,也见过枯木逢春江水为竭,在这无垠天地间追寻自己的道。他曾以为,他见过了这世间风光万种,却至今才察觉,和人相伴而望的风光,与他孤寒一人独赏的景致与心情是不同的。

一人……

景容想着,不自觉问出声来:“凌云也喜一人独处么?”

“不喜欢。”莫凌云答得极快,他微微偏头看向景容,眼神难得沉静了下去,缓慢说着:“只是我自有意识起,便是孤身一人,久了,也就习惯了。”

两人视线相触,相望静默。

在莫凌云以为景容不会回答他这话时,景容蓦然开了口:“我本也是天生地养之人,只是师尊逢经捡了我,我便也有了栖身之所。”

“师尊……”莫凌云哑然,似想抬手碰碰景容,又止了动作,他原以为,似师尊这般娇子,必然是从小就被宠着爱着的,没想到他竟然同他一般,是个弃儿。

莫凌云想了想,又看着景容笑了起来,说着:“那如今师尊捡了我,我便也有家了。”

“家吗?”景容一怔,一时思绪万千,如今的莫凌云,不正是初时的他么,只是他神智未开前就被收到了玄天宗来,而凌云,却是孤身一人熬过了近二十载。

“对啊。”莫凌云仍是笑着的,答得也轻快,景容只觉莫凌云眼里光亮更胜星河璀璨,他抿了抿唇,轻声应着:“对,你有家了。”

今夜月色正好,繁星点缀深色天幕,又与月相伴,夏夜蝉鸣似不遥远;宁清静望着那一轮月,复而走向树下抱膝低泣的云景,伸手轻轻拍了拍云景肩头,也没多说什么。

世间当真会有父母不爱子女么?宁清不知,今夜却是亲眼目睹了月诸阁主和云夫人对云景冷眼相待,又决绝地关了大门,空留云景一人在外。

他本是偷偷跟着云景来的,在云家夫妇面前也不好现身,只得在云景一人走远后才慢慢跟上。

云景仍抱着膝,在宁清的手搭上她肩头时却瞬间哭崩了,抽泣着唤宁清:“师兄……我想我阿姐了……”

宁清动作一顿,只手轻按在云景肩上。云景的阿姐,云念,本也是天资卓绝的天才,若是没有发生那事,宁清如今也该叫云景一声阿姐的。

云念何人?宁灼此生挚爱之人,也是云家夫妇最喜爱亦寄以厚望的女儿,偏陨落在了她前途一片光明的年纪。

宁灼自那之后性情大变,也改了名字,九尘,九尘九尘,久经尘寰,灼灼无意。挚爱之死逼得他突破一重大境界,又在灭门之恨下连破两个小境界,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后起之秀,也不知是喜事,还是讽刺。

宁家惨被灭门时,宁九尘还在固执云念之死四处流浪,也就躲过了那次浩劫,待他闻讯归来时,偌大的宁家,竟只剩下宁清这个被老奴藏匿起来的婴孩了。

听闻那时宁九尘抱着尚在襁褓的宁清在玄天宗山门外跪了数个昼夜,宁清也是乖巧,不哭不闹的,只望望抱着自己的人,再看一眼山门,借着宁九尘渡他的灵力,一同撑了数个昼夜。

他是铁了心要拜入玄天宗门下,也下了决心除尽天下妖魔。

时任玄天宗宗主的天泉道人终究是不忍,带着大弟子景容开了山门,收宁九尘入宗。

至此,玄天宗多了一尊杀神,闻他嫉恶如仇,势要杀尽天下妖魔。

在宁清十八岁以前,宁九尘都是不在玄天宗,而选择四处行侠仗义杀妖灭魔的,后来他突破至元婴境,被宗主叫回了宗门,授予戒律堂堂主之位,又出了些其他事,宁九尘也就在玄天宗安定下来了。

云景是宁九尘安定下来的很大原因,她着实太像云念了,虽性格截然相反,但毕竟是骨肉至亲,云景安静时,恍惚间宁九尘觉着,云念许是没走的。

云景为何离了月诸阁投入玄天宗门下,宁九尘不追究,还收了她做亲传弟子,又破天荒地央了清玄道人收云景做记名弟子,传授她些符修之法;那会儿清玄道人脸色可不好看,只差没提剑和宁九尘打起来了,她虽是轻云峰主,却从来也没收过徒弟,如今收这第一个,就是别人家的亲传弟子?

个中曲折云景不知,但清玄道人最后还是松了口收她为记名弟子。

爹娘总觉得,如果不是宁灼,阿姐就不会死,后来玄天宗收了宁灼,月诸阁连带着看玄天宗都不顺眼了;可云景觉着,少时阿姐待她好,那个宁哥哥对她也好,他们两人站在一起时,阿姐眼里是有光的。

等她再长大些,她才懂,云念那样的眼神,分明是满含了对宁灼的深重爱意,这两心相许,情有独钟的爱意,纵是生死亦无法分割。

宁九尘愿意待她好,什么事都容着她,也正是建立在,她是云念的妹妹之上。

可爹娘看不清,看不清宁九尘的歉意,看不清他为赎罪所去努力的一切,又或是不愿认清,只要宁九尘还活在这世上,他们好歹还有记恨着的对象。

如今她拜了宁九尘为师,爹娘竟是连她都不愿认了。

云景擦了擦眼泪,又努力调整了一下情绪,这才站起身来看向一旁的宁清,问道:“师兄你怎么来了。”

“不大放心你,就跟过来看看。”宁清答得平稳,似也忘了云景刚刚哭得多惨。

云景闻言眨巴眨巴眼,又吸了吸鼻子,“那刚好,我们回去吧。”

“好。”月照亮来时路,亦清明归时途。

云景看了眼身旁安静的宁清,突觉豁然开朗,这一群人里,原来幼稚的从来都是她一人。

她总觉得,似景容师兄这般光风霁月之人合该清净道心,待到他日羽化登仙,而折澜师兄这般,合该远离颜淮这样心术不正的魔修,以登大道。

可她却忘了,当事人自己的意愿。

折澜师兄望向颜淮的眼神里,也是有光的,这十载从未消磨分毫,反倒让他更坚韧。

云景打消了劝宁清或是告诉宁九尘的心思,她抬手揉了揉眉心,突然开口道:“若是认定了那一人,师兄可不要再错过了。”

宁清闻言一愣,云景可是从认识他和颜淮起就一直不赞同他们关系太好的,尤其杨嵩道出了颜淮乃是魔修和魔族所生之子后。

云景见宁清发怔倒是大方一笑,道:“昔时年少轻狂,总觉得这世上非善即恶,却忘了这世上也有身不由己之事,情之一字亦是。”

“你们这兜兜转转的,今时重逢,何尝不是一个缘字在牵引呢。”云景不懂思恋一人是怎样的情绪,可师父失了阿姐,孤身一人至今,折澜师兄离了颜淮,固执一人至今,她是万万不希望折澜师兄重蹈覆辙的。

宁清眨了眨眼,又走了几步才接话道:“我从未想过放弃。”

也愿越过万水千山,向他而去。

这个中固执,不必与他人言说,他自知便已足够。

景容师兄和小师妹愿意站在他的立场为他考虑,无疑是莫大的支持了。

船停泊至夜半,宁清和云景踏星光而来,看他们相谈甚欢的模样,此行收获应该是不错的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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